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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灵驿站

怀念我的榆树

作者:夏定华 责任编辑:汉江局网管 来源:汉江局 发布时间:2021-11-05

我的榆树与我有缘,亦如我命——纵先天不足但生命力顽强,虽侥幸存活却生长得异常茁壮。我的榆树若还健在,也已年过半百了。可惜它的生命夭折在斧锯之下,原因竟然是它生长得太快、长得太过高大。

那年春天华子我七岁,住在我家院前的桃伯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捆漂亮的榆树苗,小树苗连根儿大约一米来高。看着桃伯在他家院前整齐地挖坑栽树,华子瞅着心里痒痒。桃伯拿起一棵树苗看了看却随手扔在一边,另拿起一棵栽了下去。华子看到这棵被扔掉的树苗明显异常,像个连体的怪胎从接近根部就分成了两条枝杈。于是怯怯地问道,桃伯伯这兜树苗能给我吗?桃伯说这兜树苗成不了材,你要就拿去呗。小华子屁颠屁颠地捡起树苗,开启了他的榆树情缘。

华子家在蜂窝般的老塔村中央、大门朝西开,全杉木鼓皮的十柱三间砖瓦房从土改到文革时代都是羡煞乡邻。正房前北侧厢房是厨屋,厨屋以南是大约7米见方的小禾场。小禾场与厢房西侧约1米高的台阶下又是一整片约13米见方的大禾场。禾场在集体时代作为晒场没多大用,往往空着或栽树种菜。

记得小禾场上除了中间是晒架和通行空间外,靠南部分也是栽树种菜。曾经的楝树、杨柳、竹林不是被砍了就是种死了,曾经高高的芭蕉、向日葵在这年初也都没了影儿。华子找来铁锹就在这空空的台阶上沿挖了个小坑,种下了这棵怪胎般的榆树,还学着桃伯的样子给小树苗浇上了水。

春去秋来年复一年,桃伯成排的榆树稀稀疏疏地长大了。因为靠近路边,过往的调皮小孩、满村乱窜蹭痒的家猪和牛犊,都时不时地会伤害小榆树,能成活长大的不到一半。华子心爱的榆树却幸运地长在高高的台阶上,周边没有高大的对手竞争阳光,随手倒掉的洗脸水洗脚水保证了它充足的水分和营养。

等到12岁的华子上初中时,我的榆树东西两个枝杈居然比翼齐飞,任一枝都比桃伯家所有健在的榆树兄弟高大多了。我的榆树越大越漂亮了,像华子一样意气翩翩。也就在这一年,为华子遮风挡雨的姐姐外出工作了,家里的力气活若是没有乡邻帮忙,都得华子稚嫩的肩膀扛起来。

我的榆树也为我家扛起了门前风雨。

每年夏天它浓密的枝叶都能充分遮挡西晒的烈日,守护着家里难得的清凉。枝头上,白日里群蝉赛歌、黄昏后秋娘高唱。树下支起竹凉床,罩起满是补丁的旧蚊帐,是今天回味不尽的往日时光。若是华子放学晚了来不及去挖猪草,还可以爬上树梢撸几把榆叶下来,和着米糠潲水填饱我家肥猪的肚肠。

秋风萧瑟,冬叶飘零。瘦小机溜的华子最喜欢爬上枝叶稀疏的榆树高处极目远眺,一望无垠的江汉平原十里八村的乡土景色尽收眼底。循着汽笛声传来的方向,还能看到襄河中大轮船的顶端部分在缓缓移动。天气晴好时我会带上一本书,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时而静静阅读、时而闭目思考,任由阳光洒落、微风轻拂、树杈摇晃。想不起来是哪一年哪一天,我的榆树竟然高大得不觉有物遮望眼。

1979年高考顺利,过了16岁的华子外出求学。但寒暑假回到老家,放下行李就要爬上高高的树杈。看看书、养养神,欣赏平原乡村日新月异的风景。既是跟我的榆树诉说相思离情,也是借它的肩膀亲近家乡的芳芬。有时上过东杈还生怕冷落了西杈,非得从高高的东杈上下来再爬上西杈小坐,慰以温存。

毕业后我自愿到鄂西北最偏远的长沙坝水文站工作,父亲来信说要把我的榆树砍了,可以锯成好多板材、价值两百多块呢。我赶紧回信说家里需要钱我可以寄回工资,一定要留下我的榆树,它是我的朋友就像我的兄弟。大山深处书信往返一趟就要一个多月,收到父亲下一封来信时我的榆树已成斧锯下的冤魂。这年二十出头的华子为失去这棵榆树,悄悄地哭了一回又一回。

后来回老家探亲,我为榆树之死与父亲理论,怨恨久久难消。不管父母讲出多少理由我都无法释怀,包括倒裤衩形的大树可能在大风中撕裂、树干受到虫蛀随时可能倒下压塌自家和邻居的房屋、树材价值在贬损等等。其实榆树锯成的板材最终也没值几个钱。

如今的老侠已年届花甲,再也不是爬树如猴的机灵少年。砍树的父亲也跟被砍的榆树一样早已作古,各自回归尘土。老侠每每午夜梦回,我的榆树还挺立在村子中央,那个精瘦机溜的男孩依然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时而读书微笑、时而闭目思量……微风吹拂、阳光和煦、岁月静好,天地为之祈祷。